刚看完了《风声》,很是感慨。我感慨的是某党现在咋变成这样了?回头想想其实49年以后基本没有消停过。敢问那些解放前为了革命不怕牺牲的,多少有好下场?今天说说我的爷爷。
俺家祖籍山西,世代贫农,太爷爷兄弟五个,家里穷得没钱,除了太爷爷以外都没娶媳妇。太爷爷大概是兄弟里最聪明的,走口外贩马,褡裢里装满炒面,袖子里揣一枚流星铜锤。传说兄弟里老五迟钝,但力大无比,空手弄死过狼,他以为那是条倒霉的狗,一直跟着他作死。村里有什么事,都请他们兄弟五个去平。
后来有了我爷爷和两个姑奶。那时候日本鬼子已经打到了山西,共产党还是地下,是土匪。爷爷十六岁,想要入党参加抗日,党开出的条件是杀了同村的一个汉奸作投名状,像林冲要上梁山入伙一样。
爷爷藏在那个汉奸要路过的玉米地里,紧张。那人刚走过去,爷爷悄悄出来抡起锄头照后脑就砸,结果锄头一下弹得老高,那人还回头看着他说:“桂生,你做啥呢?”爷爷又连轮好几下,就这样,一个少年头一次亲手杀死一个人,感想是:人真难死。落草了,从此离家,亡命天涯。大冬天鬼子到家里找过人,找不到,就让太爷爷光着身子跪在冰天雪地里,一刺刀下去就把大腿扎穿,留个血窟窿。两个姑奶跪在旁边,整整一天一夜。我曾尝试想象过自己要亲手杀死一个人,哪怕是敌人,但是没有敢想下去,那后面背负的太多,像一个巨大的黑洞。
再后来,爷爷他们的队伍在太行山上打游击,他说小鬼子中埋伏的时候会像扑克牌一样倒下去,但更多的时候他是在没命的跑。
解放了,爷爷没过两年好日子就被打成右派,住牛棚,害上了青光眼和气管炎。爷爷情况不好,导致奶奶心情也一直很差,很早就脑溢血去世,那年我两岁。今天的我无法知道当时谁把爷爷打成了右派,但是我问候你们的祖宗,也问候你们背后那个罪魁祸首。解放后你发起的各种运动,带给整个中国的巨大灾难是无法原谅的。这当然对爷爷是一个致命的打击。那些拼了性命用鲜血换来的,被轻而易举否定了。然而爷爷还是很理想主义的,那些日子里作为右派,已经默认脱党,组织上都拒收他的党费了,但他还是自己把党费都默默存着,盼望有朝一日。
四人帮刚倒台的时候,爷爷视力已经极差,让爸爸带着他和他的党费到北京找更高的组织要求平反。一个细节是,门刚敲开,人家一看是来要求平反的,就不耐烦要轰出去,他老人家用脚把门缝卡住,问:“这还是不是共产党?” 老人家一定是寒心了,才说出这样的话。为了理想马革裹尸战死沙场都不怕,却被理想的“代言人们”拒之门外。后来搬家的时候,收拾出来爸爸帮爷爷写的申诉和平反材料,厚厚的有好大一摞。
又过了几年,终于平反了,但爷爷整个人变得更加沉默寡言,烟抽得很凶,咳得很厉害,视力差到吃饭时只大概看得清碗,却看不见碗里的菜是不是吃完了。现在想起来他在空碗里努力夹菜的画面,真是心酸。
一个十六岁就怀抱了抗日救国理想,亲手除汉奸的少年。一个为了拯救民族而在枪林弹雨里辗转,来去把生死置之度外的英雄。一个无辜翻滚在巨大政治阴谋里,被诬陷、污蔑,却依然保持着大袖飘飘风度的老人。终于,他在一张又一张病危通知书的后面阖然长逝,临终唯一的遗愿就是要进烈士陵园。
这就是一个英雄的一生,尽管像小说一样有着各种精彩和曲折,但他的名字注定不会出现在任何一本历史书的任何一页,或者一行里,因为中国近现代史的书里大都是谎言。世界还是照旧,人们还是忙碌。Keep busy living or keep busy dying.
但我真想他还活着。我想坐在他的旁边抽抽烟。我想让他也带着小宝在春寒料峭的早晨,坐在环城公园的椅子上,讲张飞喝断长板桥“曹操老儿!。。。” 至少我想看到他开口说话,但愿他终于原谅了这个世界。
在我遭遇人生低谷,内心满是焦虑的时候,我常想起爷爷。把我自己放在他所处的环境里,想象着如何熬过那些生死攸关的时刻,我会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我,我会获得勇气。
然而时间终于会像风声一样过去,在某党那里一切也许都会变得无所谓了,但将来一定要记得告诉我们的孩子们,他们的太爷爷是个盖世英雄,那些传奇会永远流淌在我们的血管里,生生不息。
2012年6月1日初稿 于水木
2015年8月11日修改